傳統村落|“規“鄉路,路漫長——專訪安徽省住建廳總工程師宋直剛
傳統村落是中國農耕文明的精髓,是每個人心中最真切的鄉愁所在。自2012年以來,中國住房城鄉建設部會同文化部、國家文物局、財政部、國土資源部等各部局分4批將4153個具有重要保護價值的村落列入了中國傳統村落名錄。近期,住建部又積極開展了第5批中國傳統村落的調查推薦工作。依此,全國各地不斷提高了對傳統村落的保護發展意識。然而,傳統村落該得到怎樣的保護、又該實現何種發展?為此,China-Up記者在安徽省住建廳總工程師宋直剛與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信息中心數字博物館團隊調研安徽績溪期間,對其進行了專訪。
安徽省住建廳總工程師宋直剛認為,保護傳統村落并非原封不動地將其視作文物一樣隔離起來、靜態保護,其實它更應該是一個動態的保護與發展過程。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只有發展才能保護。很多傳統村落衰敗的一個原因便是它沒有得到應有的發展。而傳統村落的發展要積極引入社會資本與民間資本,但應該保證社會資本不能極度商業化,也不能沖掉傳統村落原有的“淳樸”。
China-Up:如何處理中國傳統村落發展與原住民之間的關系,保護發展是否就意味著這里的農民應該搬遷?
宋直剛:有“民”才有村,傳統村落必然有村民
傳統村落必然有自身獨特的底蘊,而當地的村民必然是構成這種底蘊的一部分。因為是“村”,所以必然有“民”。但如今一個扭曲的走向便是,當大部分社會資本一涌而進要來保護發展傳統村落的時候,地方會將“保護發展”的概念簡單化,即讓當地的村民全部搬遷,結果必然是這個傳統村落已然是一具空殼,沒有靈魂,更沒有底蘊,和再造的旅游景點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差別。而這一做法也與傳統村落數字博物館的初衷——講好村落故事——南轅北轍了。
如今隨著社會進步、經濟發展,村民想致富過上好日子,總不能在傳統村落中坐等黎明的曙光吧?國家財政部撥款300萬給傳統村落用于基礎鄉建和環境整治,但后續的發展該如何進行,村落應如何實現永續發展?如何讓昔日的傳統村落成為游子都想回歸的故鄉?如何讓全國、乃至全世界的人都不辭遠道而來?關鍵還是要靠當地政府和人民“巧用資源、自力更生”了。發展是關鍵,產業是重地,這是村落持續發展的動力,更是讓心回歸的保障。每個傳統村落的保護與發展絕對不是千篇一律的簡單復制,而是“因地制宜”四個字的極致發揮。
China-Up:保護傳統村落民居建筑是否就意味著所有建筑都應該整齊劃一,都應該修復成最古老的模樣?
宋直剛:傳統村落民居建筑不是一個時代的印記,而是一段歷史留下的無限軌跡傳統村落中民居建筑不是一個時代的產物,而是永續歷史長河中不同時代建筑技藝的組合。一個村落現有的民居建筑反映了不同的歷史層次,可能有唐代風韻、宋代特色、或是民國印記。
從古至今,傳統村落民居建筑享風水之道,在選址、空間格局上都有科學之理可尋,它不僅有利于避免自然災害,也會在一定程度上適應生產。而對于傳統民居建筑,首先能保護的就保護,能修的盡可能修。但在沒有修復價值和必要的情況下,農民也可以自建房,但不能改變村落的歷史空間形態,而其建筑風格仍要與村落整體環境風貌保持協調一致。某種程度上,我們叫停傳統民居翻修,并非讓他停止,而是教他科學。
China-Up:如今,現代生產方式無時不刻地影響著傳統村落,村民在極力改變著自己的生存環境和生活空間。而整個社會又在大力地提倡傳統村落的保護,您覺得這兩者間該如何博弈?又該如何尋求破解之道?
宋直剛:傳統村落保護發展與農民意識觀念翻新之間的硬碰硬,要想握手言和,需要一定程度的讓步
自2012年,住房城鄉建設部公布第一批傳統村落名錄以來,傳統村落保護與發展理念便越發深入人。而此前傳統村落保護意識的薄弱加之農民觀念的不斷更新,促發了原始傳統村落逐漸向現代化過度。在沒有科學指導的情況下,農民新修的房屋與原村落整體風貌嚴重相悖,格格不入。傳統村落已經被新式建筑和生活方式撕開了一道口子,如果繼續將特色全失。
但是從另一個側面來看,古老的建筑、傳統的村落,外界贊嘆美哉、妙哉,但深處其中的農民卻向往住上寬敞明亮的大房間,想要追求更現代化的生活。而如今傳統村落最古老的、最能代表當地特色的房屋建筑也許是受經濟條件所限才幸免留存下來。
想就此叫停正在拆建的傳統民居,除了社會資本的適量引入,民間資本的入駐也是可行的策略。在某種程度上,保護傳統村落首先要叫停拆除,留住現有的傳統建筑與村落格局。
村落農民思想進步,極力改善生活質量;而社會上部分喜好傳統建筑的文人又夢寐“返璞歸真“,想要留住傳統氣息。在對峙的交叉口,也許政府會被迫成為一個中間人,協調原住民與文化富人間的認知差,將現有民居扭轉給文化富人租住,盡量尊重建筑原貌,而原住民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這個過程不是農民與文化富人之間的隨意交易,而是在政府指引下,完全遵照政策和自愿原則的基礎上進行的正規交易。
從另一個側面來看,傳統村落住的都是”現代人“,在精神層面上這并不是最好的方式。但也許未來,傳統村落民居建筑與格局的保護與發展能找到一個最佳的運行模式。
China-Up:傳統村落發展要適當引社會資本入駐,那社會資本與傳統村落之間該如何磨合,這個密切度應該如何把握?
宋直剛:引入社會資本的理想狀態就是去商業化,就是現代與傳統碰撞仍然能產出和諧的火花
對傳統村落的發展而言,引社會資本入駐在所難免,但農民跟社會資本間的磨合和適當妥協也許是其中最值得考量的事情。
前車之鑒,很多最初令人神往的原始村落,在被世人發現開發之后,便逐漸趨于雷同。村還是那個村,只是發展到最后讓人覺得似曾相識,不是千城一面,或許也只能讓人唏噓“千村一面”。傳統村落的發展必然要始終把握方向和“底線”,避免傳統村落最終發展成商業氣息濃厚的景區。
社會資本的引入要結合當地特色,而非反客為主。如果將旅游產業引進來,它一定不能沖擊原有的村落感,包括物質層面和精神層面。影響不可避免,但更多地應該是“同一屋檐”下的和諧與不失原則的“握手言和“。旅游業要從村落特色產業入手,充分激發村民用“手藝”、“絕活“帶動村落的發展,旅游是外殼,特色產業才是真正的核心,這也正可以避免不同傳統村落發展同質化趨勢的產生。
并非每個村落都適合發展旅游業,但幾乎每個村落都應該引入社會資本來發展?;诤罄m考慮,我們更希望引入文化類的機構、企業入駐,而這其中必然也會涉及到一個“走向“和”度“的問題。引入企業發展要避免功利性、純粹商業化,避免對傳統村落涂脂抹粉,破壞原有淳樸之風。村落與企業之間的平衡關系、合作程度不僅需要政府來把關和協調,也需要當地村民自我保護意識的覺醒和自我權利的捍衛。
社會資本引入,企業入駐和傳統村落之間關系的最好狀態莫過于,兩者相互融合發展,即兩者遵循同樣的發展規則,受著同樣的條框約束,各方都不能打破規則自行發展。
China-Up:就安徽的傳統村落而言,它們未來的命運是什么,靠什么來實現可持續發展?
宋直剛:村民拿手絕活匯聚成的個性產業才是推動村落保護發展的源動力
傳統村落的發展是一個長久的概念,靠深度挖掘定位個性產業需要一個較長的周期,一夜暴富實屬空中樓閣。
要永續發展,最初設想的理想狀態便是以旅游為渠道,各地特色產業為核心。橫向來看,不同村落有待發展起來的特色產業各不相同。就安徽而言,由于歷史遷徙的原因,黃山休寧縣下轄有些村落擅長養冷水魚,不僅供觀賞還能加工外銷。而與之相反,其它的村落有的以種植、加工茶葉等作物為主;有的以水稻種植與稻米加工業為主;有的種植有機蔬菜等等??v向來看,一個村落內部不同農戶又有各自的拿手活,有些世代以木雕為藝,有些傳承著祖輩的卷煙秘訣,有些獨享棕毛制品的門道,有些保存著世代廚藝九碗六,有些延續著前輩的糕點加工手藝等等。而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一個村落產業的發展必然取決于村民的“拿手絕活”。
如何在新時代下尋找傳統產業最合適的發展路徑,也許才是村落保護與永續發展的首要保證。安徽省“十三五”六件大事之一就是傳統村落的保護,安徽省廳一直在圍繞當地地方經濟,尋找適合他們發展的路徑。期間并沒有急著大規模地引入社會資本,而是舉大力去調研各地特色、做個性發展計劃。而不同村落的發展計劃有共性,也有個性。目前中規院曹璐等人正在安徽某村做示范點,然后由點到面逐層展開。
China-Up:您認為傳統村落數字博物館建設的難點和重點是什么,博物館的建立對村落的保護與發展有何價值?
宋直剛:數字博物館要講好村落故事,充當好“把關人”角色
數字博物館是對傳統村落文化的深究與挖掘,其中最難的莫過于用鮮活生動的故事將所有的傳統村落空間形態、選址格局等方面串聯起來,盡力彰顯村落本有的價值和意義,而建館的最終目的也必然是為了傳統村落的保護與發展。
很多傳統村落藏深山之中,有自身得天獨厚的優勢,但卻不可避免地忽視了自己本有的價值和特色,更無從談論“發展”二字。如何讓本有的價值大放異彩?除了需要規劃設計的指導,更需要數字博物館全方位的調研和深度的挖掘。
傳統村落數字博物館不僅是將傳統記憶以數字的方式存儲和呈現,更現實和重要的一點便是為傳統村落發展中社會資本的引入“把關“。簡單地說,數字博物館在調研過程中已將不同村落的特色產業進行了鑒別,最終以數字化方式向人們展現整個村落更為全面的信息,社會資本在引入之初便已從數字博物館中窺見村落未來可能會發展的產業,這樣的資本入駐就更有針對性和特色化了。
中規院信息中心數字博物館團隊在安徽績溪縣尚村建館成功向空中無人機揮手合影留念
傳統村落要發展值得所有人精心規劃,但其中最值得擔心的就是他們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失掉純真的商業景區?一旦油開爆了,味道就變了,每個傳統村落的保護與發展都沒有一個固定的模式,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為不同村落提供一個個性化的正確導向和目標,然后加強監管、監管、再監管。
安徽省住建廳總工程師宋直剛與中規院信息中心數字博物館團隊調研安徽績溪縣尚村
尚村板凳龍舞-1
尚村板凳龍舞-2